卜哥赌城：二流岁月一手风景

　　从金边到贡布的路上，可见壮观的卜哥山(Bokor hill)。卜哥山，柬埔寨最美的山，自东向西绵延百里，高峻挺拔，如一道天命的高坎，挡住往南的道路，也挡住了南来的雨云。从远处看去，山顶平坦如砥，令人心生无限渴望。

　　上世纪二十年代时，法国人在卜哥山顶辟出一处避暑胜地。在殖民地岁月空荡的背景上，享乐与虚无交织着，成为异乡人最大的安慰，然而，越享乐，越虚无，越虚无，越渴求享乐，在虚无的驱使下，山顶建起一座惊世骇俗的卜哥赌城。四层的赌城如今已是一片废墟，在热带的苔藓和地衣覆盖下訇然作色。热带的废墟并不荒凉，倒有一种遭遗弃之后自我毁灭般的怆然与决绝，血红的苔藓、惨白的地衣吞噬了整座建筑––仿佛唯有以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才能报复整个世界。

　　拾级而上，可见赌城内宽敞的大厅，曲折的楼梯，级别、规格不一的套房，墙上一片迷离的暗影，地板喑哑的花纹犹在，遥想中，当年的笙歌燕舞隐约，香裳云鬓，掩不住的繁华凄凉，依稀如诉。卫生间保存得尤其完好，里面铺设的马赛克、珐琅玻璃历历如新，玉臂轻挥，空旷中有寒意直抵潮湿的心间。赌城俯瞰着山南的悬崖，悬崖下是浓云密布的雨林。晴朗的天气，雨林苍翠迷离，从阳台上可眺望海天一色的暹罗湾。阴雨时，雾霭兀自溜进房中，自言自语。待山风浩荡时，则满耳皆是云脚越过山顶时的声响，还有暹罗湾海浪的低语。

　　等殖民地时代结束，红色高棉也将此地据为重要的活动根据地，几段历史轮回下来，卜哥山声誉日隆，现如今，已经被开辟为卜哥国家公园，只可惜，因雨林曾遭受不法采伐，使其在申报联合国世界自然文化遗产时落选。

　　不过，此地确是一个峰回路转、充满启示的地方。逃避红尘来到大地尽头的人们，在卜哥赌场上以身相搏，天昏地暗厮杀下来，直到最后身心破碎，直到看穿红尘的幻戏。此时此刻，避暑胜地为财色两空的失意者提供多种解决方案，要么悬崖边纵身一跃，从此轮回辗转，要么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出赌场，往西，步行约六七百米，你会发现一座基督教的小教堂。这是废城保存最完好的建筑，高挑的塔楼，坚实的岩墙，里面是基督卫护着的世界。小小的教堂好像是昨天才搬空的样子，墙上的十字架已被移走，留下受伤基督清晰的影子。

　　还有一个可能的选择是，顺着山路往下1公里，那里有一座小乘的佛寺，立下坚厚的发心之后，即可在此地寻求自我了悟，坐断轮回。内心阴暗的人，可以选择留在赌城里，回味库布里克的电影《闪灵》中的惊怖画面，此地正是该恐怖大片的外景地。

　　一路上，有稀落的背包族，从贡布出发，花上四个小时，租了旅行社的二手车，“嘣嘣嘣”地驶过崎岖溃烂的山间道路，到卜哥废城打一个来回，为的就是这些匪夷所思的废墟。路上可顺便拜访柬埔寨皇室过去在山上盖的夏宫，那里也是一片废墟，然而平淡得多。

　　据说已有韩国的娱乐公司斥巨资买下山顶公园的经营权，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那里将会展现一座像马来西亚云顶一样的豪华赌城，规划中的赌城，将会像一簇有毒的蘑菇一样，在山间的夜色中闪烁着不眠的霓虹。

磅河：那一片清心

　　几年前沿洞里萨河溯流而上，到达暹粒市。那次的河上旅行，被我看作是此生灵魂出窍的一次经历。天空晴朗，大地在天空的阴影中藏身，河流凉爽宽广，一目无极。轮船甲板上，一位法国女士带了她的柬埔寨陪同，端着酒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河流。船上的侍应生，竟是印度人的打扮，缠了头巾，卑屈地呼前拥后。虚幻好比百年前一景。

　　后来在柬国西北的重镇马德望，看到市内的桑科河，浑浊质朴的风格，地图上却将其标画得幽蓝如夜色。

贡布市的河流完全不同。

　　贡布市有两种风格不同的河流，一种是那些深藏在丛林地带中的河流，旅途中曾多次一闪而过，只瞥见一道阴森凝固、深不可测的绿，让人不敢亲近，好像要惊动一条袭击孔雀的森蟒。一种就是眼下正流经贡布市市区的坎磅河(prek kampong bay river)。坎磅河由山中溪水汇流而成，注入不远处的海洋。众多的山中溪流，本性一派天真，温暖如玉。

　　河流，犹以晨昏与夕阳时最美。黄昏时乘船在河上看夕阳。微风习习，桨声矣欠乃，波声软腻，河滨，水草飘忽如云，蒲苇柔韧若指。海鸥压低羽翅，翩跹向南。两岸，村舍依稀，红花椰树倒影依稀，孩子们远远地跟着船奔跑，依稀呼喊着。水色幽凉，水流无声，一时情浓景契，竟有古意悠悠生起。

　　夕阳倒影中，有巴掌大的水鱼惊悸而起，“泼喇”一声，轻捷的身子从水中跃出，在河面上漂袭而行，竟泼喇出十、二十个浅浅的水漂

　　此时有感而发：想起法国人考尼克的书，《一个番鬼在大清国》，书中所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广州的珠江，说起它竟比“亚得里亚海清澈得多”时，心中一怔，以为是痴人说梦。世道沧桑，没人有勇气还原一百多年前的岁月，然而飞箭不动，贡布的坎磅河，它一片清心，仿佛无数河流曾经逝去的灵魂再次转生在眼下一般。

半梦半醒的贡布市

　　如果没有卜哥山，没有坎磅河，贡布市不过是通往卜哥遗迹的一个睡思昏沉的小镇。因为与这些繁华与动荡岁月的裙带关系，小镇积淀出一种陪都般令人困惑的气氛，形散而神不散。河边是几座漫不经心的法国建筑，现在几乎都改为餐馆对外营业，老板多是西方的一些“热带虫”，不小心撞见了贡布市，一时舍不得走，留下又百无聊赖，只好开家餐馆什么的聊以自慰。

　　小镇其他几条小街，白日里也没有什么人来往，很多殖民地时代的老房子，就那样在树林中静静地生锈腐烂。镇上最有活力的地方是市场，市场在市区东面，每天上午周遭村镇的人群把各自的出产带来市镇，同时带回各自所需。那一带多以华人为主，街边的店面都贴着鲜艳的春联，好像中国南方某地的风景。华侨中，以海南人和潮州人居多。

　　有趣的是，在小镇还发现一座阿拉伯数字式的千禧年纪念碑，一些水泥的鸽子在水泥的“2000”字样上天真地飞翔着。柬埔寨这个美丽的国家遭受了太多的战乱，现在，荒芜的天空终于可以让鸽子自由飞翔了。

华侨学校的严峻问题

　　看见当地一家华侨学校贴出的开学通报，心生好奇，前去拜访。听当地的华侨学校––觉民学校校长谢伟华先生说起，华侨学校现在正面临着几个相当严峻的问题，一是生源不足，现在的小孩子都去学英文、学计算机去了，所以学汉语的人没有过去那么多了。二是华侨学校一直以来都缺少高素质的汉语教师，在他的学校，以前曾有中国内地来柬埔寨做生意的中国人，生意失败后就到学校里教中文，有赚钱机会的时候屁股一拍就走人了。学校后来与马来西亚华人社团联系，由他们选送优秀的华语教师过来任教，“他们都受过专业训练，素质很高。”谢先生说，“过去当地华人社群一直比较团结，而且诗礼传家，与人为善，比较受当地社会的尊敬，不过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同了。”

　　从谢先生那里得知，华侨学校本身不随便接受教员，需要的话，需向金边的柬华总会申请，由他们统一调拨，工资也由他们负责。“我们倒是缺语文老师，但是需要好的语文老师，尤其是中学老师。”他说。

　　当下自己开始盘算，如若真能在当地教一年半载书什么的，也真是不坏，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可利用假期四处转悠，心有余力的话还可考虑择吉地开家小酒吧什么的，兼带为背包客提供住宿。为什么不呢，当地的背包客有的是，看得顺眼的，打个8折，故事曲折的，还可折上加折。

　　就这样动了心，胡思乱想着回到金边，真的去找柬华总会了，结果找来找去找错了地方，找到《柬华日报》那边，里面的工作人员对我这样的冒失鬼很不耐烦，“咦，又来了一个江湖骗子”––当时他们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