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行虽蹇涩,夜步颇安逸。

　　好久未曾提笔，俗务缠身。离开老挝已经两月了，然而无论时光怎么冲蚀，四千个小岛美丽的风景在我的脑海中依旧鲜明，曾经度过的7个日夜历历在目，越发清晰起来。

　　四千个小岛在老挝语里叫“西潘东”，位于老挝最南端，与柬埔寨接境。素有“东方多瑙河”之称的湄公河一路蜿蜒下来，宁静安详，到了南端河面却豁然开朗，冲击陆地形成纵横交错宽达30公里的水上迷宫，人坐于舟上，游弋其间，水域或宽平舒缓，或狭陡湍急，天空瓦蓝澄净，白云成朵，野旷风轻，浑黄的江水由近至远渐化浅蓝，看大大小小的岛上椰林习习，绿草荫荫，榕树独木成林，这一切美得只叫人叹息。

　　就在这里，我品尝了暗夜哭泣于荒陌的凄楚，品尝了终日沉醉于温柔乡的颓靡，品尝了乍逢良朋的惊喜，品尝了另眼相看的愤懑。

　　到达四千个小岛可行车可登船，我选择了后者，以为会是个浪漫惬意的旅程，因为老挝的路况实在糟糕，颠簸不堪，灰尘漫天，水路至少平坦许多。但又累又饿如挺尸般在狭小的船舱挺了8个小时后，我彻底改变了先前的看法。早晨从Pakxe出发，夜幕浓黑之时才到达四千个小岛最大的一个岛----Don Khong的北端，一行同路7人，一对英国情侣，一对路上结伴而行的纽约老女人和以色列女孩，剩下三人是曼谷女生，漂亮的以色列女孩，我，合租了辆大巴摸黑杀到了南端。路上我们已经商量好，那两对住两间房，我们三个独行客住一间房。曼谷女孩事先在岛上一家旅馆订了房间，老挝人基本都懂泰语，大家信任地随她而去。到了目的地，不幸只剩两间房，一间是曼谷女孩预订的，另一间在地下室。英国情侣见机迅速要下地下室那间房，剩下我们5人面面相觑，怎么分配这间呢？房里只有两张床，舒适豪华，搭伴的纽约女人和以色列女孩进房看了看，颇有想住下来的意思。漂亮女孩着急了，在一旁猛撺掇曼谷女孩，说那间房是她先预订了的，应该让她去住，并怂恿她赶她们走。刚劝得曼谷女孩有些心动了，却发觉那两人不在了。而我们本来事先有约定，现在只有两张床，漂亮女孩不假思索替人做主，安排她们俩住那间房，让我自己去别处找，曼谷女孩为难地看着我。僵了一会儿，失踪的两人终于从浓黑的夜雾中现出身影，并带来一个好消息，离这不远处有另一家旅馆，还剩一个三人间，一个两人间，价钱便宜。漂亮女孩立马转变了立场，撇下曼谷女孩，满脸热情地加入到那两个人中，去住那三人间。经过她这么一闹，曼谷女孩变得很没心情，请求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我只好跟那三人一起到了步行到了另外一家旅馆。这里确实还有间双人间，但离我预计的价格还是太远，两个人分担还能勉强接受。我预备和屋主好好侃侃价。纽约老女人不乐意了，一口替我应承下来，还帮屋主劝我，说她已经跟屋主讲好了价格，一脸我得谢主隆恩的样子。这一搅和，屋主哪里肯让下价来。一气之下，我离开了这家旅馆，独自去寻找住宿。这样漆黑的夜晚，无星无月，周围一片混沌，我只能沿着隐约的道路向前方摸去。零零星星的农家灯光无力地缀在黑幕旷野中，耳听得涮洗之声，已是深夜入眠时，我还独自一人扛着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四处摸索，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路在何方，循着微弱的灯光在蒙胧的泪眼中一路找去，终于找着另一家旅馆。屋主居然是华裔，只不过已经完全不懂中国话了，得知又没有空房时，真是失望到极点。忽然瞥见一熟悉的身影，正暗自琢磨之际，那人却已发现我，兴奋地大叫起来。原来是意大利人瓦内里奥，又高又胖，先前在Pakxe遇见交谈过，人很热情幽默。此时遇见，自是喜出望外。瓦内里奥跟我同一天出发，只不过走的陆路，然后坐了5分钟的船，下午3点多就到了这里，而且就在这家旅馆租到了一个双人间。得知我的困境，他邀请我share他的房间。疲惫不堪身心憔悴的我拖着行李跟去他那里，迅速洗了个热水澡，沉沉睡去。
四千个小岛，便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迎接了我的到来。

　　沉沉的雾，拨开，拨开，却总也不到尽头，好累。突然听见清脆的鸟鸣啁啾，睁开眼，阳光早已开始它的行程，从百叶窗中悄悄透进来，映的满室白墙亮堂堂。瓦内里奥在门外小阳台上的藤椅上坐着，看起来惬意悠闲。

　　心慌慌地爬起床，洗漱完毕，走出门外，看看四周的景色，我是真真切切的在这里了，这才踏实下来。原来这有四排小阁楼，坐落在花草繁茂的院子中。一屋两户，木竹结构，茅草盖顶，木桩架底，顺左右两边木梯就可进房。房内吊顶，安一具颀长的吊扇，门边一台窗式空调，墙面天花皆涂白漆，两张柔软洁白的单人床，通过另一扇门就可近卫生间，抽水马桶，直热式淋浴，青瓷地板。一切简洁而舒适，真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之处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对面阁楼住着一个丹麦小伙子，在21岁，跟瓦内里奥在曼谷认识的，两人在此处又碰见，自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三人结伴而行，绕岛环游。岛上游人众多，俱是高鼻深目，东方人极少，平日里四处可见的小日本鬼子也没了踪迹。我在这里似乎比较扎眼，不少当地人热情地笑着跟我打招呼。瓦内里奥略带醋意的开玩笑：“瞧，他们喜欢你，他们不喜欢我们，把我们当怪物看”。看着他硕大的脑袋上顶着一条条小发卷，胖胖红润的脸上皱成八字的眉毛和一双故作忧郁的黑眼睛，叫人忍俊不禁。

　　AA制吃完中饭，瓦内里奥嚷嚷着要去租辆摩托在岛上转悠，三个人便分开行动。因着腿上的热毒，我在树荫下狐走蛇行，晃荡了两个小时，便招架不住这毒辣的阳光，躲到一间小饭馆里，一抬表，也是晚饭时间了。点了面条，老板娘麻利地手拎勺抖，两分钟，一大碗就陈上。这种面条，只有一股子盐和浓烈的味精味，为了下咽，我照列先啃一口青绿的小朝天椒，在味蕾被麻醉时迅速吃完。这热毒估计也因了体内的辣椒太多上火而致。老板娘一家也在这时开饭了，竹篾蒸篓里盛满了白花花的糯米饭，和几盘洗净的新鲜蔬菜一同放在竹席上，大人小孩四五个一同围坐在地上，用手捏着饭团，就着简陋的菜，平静地吃着。男人倒上一小盅白酒，慢慢品味。静静的一家人，简单的生活，祥和而安宁。

　　独自背包，四处飘荡，行踪不定，不就是为了寻求这简单的祥和么？可愈是期盼，愈是遥不可及，简单的梦想始终存在于别人的故事中。

　　翌日清晨，碰上一个西班牙老太太，在PAKSE见过一面，四人合租一船，顺江而下，到达了Don Dat小岛北端。这里已快到柬埔寨边境，再下去几公里，就是东南亚流量最大的瀑布了。


　　小岛方圆20平方公里，分布着好几处沙滩，沙质细腻，混杂着些矿物，金光闪闪。岛上枝繁叶茂，榕树独木成林，品种繁多，椰树高耸入云，一幢幢小竹楼和些许农田点缀其间。沿着左边河岸一路向南寻去，居然发现了一丛少见的黄金简碧玉竹，还有法国人曾经修筑的船坞残垣。大小的树上都缠着杂七杂八的藤蔓，有些还结着鲜红的、橘黄的坚硬果实，从油绿的树叶探出头来，煞是好看。最奇特的莫过于当地人养的鸡，个头很小，不知是品种的缘故还是天气太热，一律裸身无毛，全身光秃秃，似乎见到了烧鸡满地跑的童话世界。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了中部Mr. Phong的家庭旅馆住下。

　　Mr. Phong在96年就开设了这家旅馆，据说是岛上七八家旅馆中最早的。四栋小竹楼，原木为骨，竹席为墙，竹竿为栏，茅草覆顶，木板铺底，临河吊脚，面水而居。每一栋分左右两户，室内一张大床，厚实干净，走廊上拴一只自制棉布吊床，悠闲适意。

　　非常不巧的是，只剩两间房，丹麦男生早已跑得没影，还剩西班牙老太太、瓦内里奥和我三人。不想再去折腾，已近黄昏，我年纪最小，自动请缨住在外面吊床上。另两人便毫不客气，搬行李进了房。

　　躺在吊床上，被风带着轻轻摇晃，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醒来天色已黑。岛上电力匮乏，照明多是煤油灯，昏暗的灯下，光影憧憧，心思恍惚，湄公河也黯黑一片，只有间或来去的船只马达划破这寂静的夜。胡乱找了点吃的，请主人家烧水，洗了个难得的热水澡。瓦内里奥给我拿了床毛毯，还当用不着它，搁在一旁。谁知白日酷热的天气到了夜间竟然沁凉入骨，睡着睡着就给冻醒了，脊背贴着床布飕飕发冷。主人家给的蚊帐本来是防蚊子的，先前因为没有蚊子，弃置没用，现在正好用它来挡风。拿毛毯将全身裹成个粽子，躺上吊床，听着呼呼的江风，伴着楼前竹丛摇动的吱呀声，艰难地睡去。毛毯长度不够，顾头便顾不了尾，只好哪冷顾哪儿，折腾了一夜，终于在满心的期盼中捕捉到第一丝血红的曙光。炙烈的热带阳光此刻在我眼里是多么亲切啊！

　　接下来五天五夜神仙般的日子，将四千个小岛的名字彻底烙在我的记忆里，遥想终老之时，我还能深切感受到这里的祥和安宁。

　　第二日碰上旧识，一个台湾男生，终于有了讲中文的机会。虽然他抵死不认台湾属于中国，我们还经常因此而争论，但两个民族共同的语言，相似的习惯，同样的文化背景是谁也无法分开的。

　　我随他迁到岛南端Mr. Vong家的旅馆。这家上有老父母，下有两个孙女两个孙子，长子是主心骨，次子在对岸陆地小镇上做生意，也时常过来帮忙。这里虽地处穷乡僻壤，但一家人却温文有礼，颇有教养，年轻一辈还都能说流利的英文，实在是难得。

　　他们家有两样东西令我难忘。一是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温馨的笑容，时常显现在全家人尤其是老爷子脸上，极具感染力，让我们这些浪迹异乡的游子象回了家一样心底踏实。大部分时间，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都喜欢聚在饭厅里闲坐闲扯。这是一间斜倚在湄公河边的吊脚竹楼，四面透风，可观风赏月，无蚊蝇劳神。即使找不着合适的伙伴，主人家也是不错的谈话对象，长期值守旅馆的长孙给我们介绍了不少这里的历史和民族风情，受益匪浅。

　　第二样是菜。在老挝吃了快一个月，从北到南，没哪一样东西能让我十足满意的。但就在这里却让我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们做菜用料简单，烹饪手法却很中国化，炒出来的成品色香味俱全。最让我满意的是黑椒猪肉烩饭，肉汁鲜嫩，清香爽口，配合热腾腾的米饭和若隐若现的黑椒味，真是滴滴香浓，意犹未尽……这道菜我已引为自己的青年旅馆的主打菜了，同样也希望能把如家的感觉带给到这里来的每个背包客。

　　岛上物资虽然匮乏，但土特产却也丰富。香蕉和椰子管饱。大个儿的椰子，皮青色光，请人三步两脚蹭蹭爬上树顶摘将下来，就地削平两头，插上吸管，美美地喝上几口，爽啊！而且价钱便宜，合人民币就一块钱一个。湄公河里的鱼那就更是品种多样，形态各异了。四千个小岛的渔民们黎明即起捕鱼，然后到隔岸陆地集镇的河滩上出售。8、9点钟赶到河滩，准能看到很多希罕的鱼。，有的肚大头小，遍体红鳞，有的头大身圆，光滑无鳞，有的须翅颀长，形象尖利，有的扁平阔宽，体色渐变，叫我大开眼界，直呼过瘾。一时按耐不住，买了一条尺半鲟鱼，又买了一条米长大鱼，共花50元，喜颠颠地乘船拖回旅馆，小的叫主人家做给我和台湾男生吃，大的送给全体住户。

　　看一本中国出版的旅行指南说，南端的瀑布是亚洲流量最大的瀑布。见猎心喜，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看的。筹划了几天，终于凑齐四个人，合租了条小机动船，一路，劈波斩浪，开将过去。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阔大的水面，远远就靠了岸停住。岸边小路直插过去，就到了一条柏油马路，刚几步，便发现了一处收费站，原来从这里去看瀑布是得交钱的。大家事先都不知道，陡然碰上这一变化，谁都不愿意，想这荒郊野外的，不见得他们就能围得住。略加商量，大家佯作撤退，回到岸边，发现沿着河岸有一条很不起眼的小道，枝蔓丛生。拨开过去，一路狂奔，不出半个小时，便看见一条宽阔的瀑布在眼前展现无余，原来我们还是抄了近道。可惜现在是冬季，水量较小，见不到万流奔腾的壮观景象。默默无语凝视一会儿，打道回府。

　　即使不去看什么著名景观，只是随意乘舟在岛间穿行，也能发现不少动人的画面。澄净透明的蓝天下，一株繁茂的大树铺开在十米见方的小岛上，浑黄的江水波澜不惊环绕而行，静谧而又坚强。伴着夕阳的余晖，妇人们裹一身花色棉布，来到河边，散开乌黑的长发，半身浸在水里，细细地冲洗自己。有时会碰上三两的小孩在岸边嬉戏，看见小船中的我们，高兴地齐声大喊：撒拜迪，撒拜迪！

　　终于，一个月的老挝签证快到期了，我不得不离开。相比来时的彷徨、落寞，我已变得宁静祥和许多，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民，默默无声的安抚了我，同时也以他们自身的宽容和友善，让我重新燃起了快乐的火把。也许我再也不会光顾这个贫困的国家，然而他们给予的某些东西，却将永远驻留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