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战后的恩贾梅纳已恢复昔日的平静，马立招一家四口在新上海饭店门前合影。从左到右依次为妻子连雪花、马立招、二儿子马骥、大儿子马骏。（图片由马骥提供）

　　昨天，远在乍得的乐清人马立招照例一个电话，向家中老父亲报平安。他说，叛军已撤，局势转稳，“儿子在他乡很好”。

    半个月前，时值国人举杯欢庆、辞旧迎新之际，遥远的非洲大陆，正进行着激烈的内战，马立招的“新上海饭店”俨然成了战地避难所。一顿带着恐惧又充满温馨的年夜饭在那摆开，马立招夫妇和13名同胞伴随着窗外枪炮声，患难与共度除夕。

　　转移同胞路上车被劫

　　辗转联系到马立招时，时断时续的通话声仍能让人感受到半月前那场激烈的巷战——通讯设备被炸得卡壳，不久前叛军撤退后，才稍有恢复。

　　这场战争，将乍得首都恩贾梅纳城摧残得支离破碎：街上尸横遍野，到处是散落的弹壳，燃烧的汽车火光冲天，流离失所的孩童蹲在街头哭泣……马立招不动声色地描述着。这位42岁的乐清人，12年前来到乍得谋生，先后开过小饭摊、服装批发生意。3个月前，乐清人马立招倾注10余年积蓄，在恩贾梅纳开了一家“新上海饭店”。

　　1月31日之前，局势已显动荡。当天乍得一家中资公司朋友请马立招帮忙，转移10多名中国员工去喀麦隆避难。马立招二话不说，带着伙计驾着2辆丰田越野车就出发。

　　从恩贾梅纳到喀麦隆边境有20公里路程，“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身体就贴着车窗在跑。”马立招的回忆开始带点激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考虑自己和家人是否也该到邻国躲避一下。正思量着，几名趁乱打劫的黑人拦下了他们，一把将马立招从车上拽下，掏出白晃晃的刀子，直顶胸口。马立招眼巴巴看着他们抢走了1辆车子。

　　当时已有小部分散居的华侨住进“新上海饭店”。与妻子连雪花商量后，马立招决定留下。“要是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子弹从耳边“倏倏”飞过

　　2月2日清晨，沉睡中的“新上海饭店”被枪炮声惊醒，战争开始了。

　　肩绑黄带的政府军从店门前撤退，肩绑白带的叛军接踵而至。散居附近的华侨纷纷住进店里，人多相互有个关照。急促的电话声响起，住在戴高乐街上4名从事手机生意的福建人想住进饭店，但没车不敢上街。

　　戴高乐街位于总统府附近，是两军交战火力最集中的地方。马立招犹豫了，流弹随时可能击中脑袋。“碰碰运气吧。”他说在乍得经历过几次枪战，每次都很幸运。

　　找了几名黑人，驾着3辆摩托车，马立招出发了。子弹从耳边“倏倏”飞过，炮弹炸出的火花就在几十米开外，他们先后4次被逼退回来。终于在中午火力稍减时，3辆摩托车飞奔而去。

　　4名福建人正躲在二楼墙角，瑟瑟发抖。玻璃全碎了，墙壁被打穿几道口。楼下躺着2具尸体，脑袋汩汩冒着血，马立招说那肯定是逃跑时中了流弹。

　　“新上海饭店”处于被占领区，炮火相对较少。中国驻乍得大使馆被战火封锁，大使一秘王锋得知有37名华侨住进饭店时，松了一口气。“认识老马一年多了，是个豪爽的温州人，热情、胆大、有威望，对华侨的情况比我还熟。”王锋说以个体身份居住乍得的华侨有78人，马立招的饭店庇护了将近一半人。

　　大使馆联系了驻乍得的法国军事基地，法军同意2月3日派装甲车护送华侨到基地避难。当天装甲车被密集的炮火阻挡，只得延后。

　　除夕夜向家人报平安

　　2月6日上午，法军的装甲车姗姗来迟。原本7名拒绝撤离的华侨临时改变主意，决意要走。“这之前报给大使馆的名单足够一辆车载走，结果坐不下了。”王锋后来得知马立招让妻子、厨师、服务员留下，腾出了位置。

　　当天正值中国农历除夕，包括马立招夫妇在内的15名同胞留在了“新上海饭店”，其中9名是温州人。

　　厨师小陈是鹿城人，那顿年夜饭，是几年来他做得最用心的一次，他担心炮弹随时会摧毁自己的手艺。“菜很简单，但大家都夸好吃，你知道，在硝烟中能听到这样的话，对厨师来说是最大的安慰。”小陈语气很平静。

　　当天通讯略有恢复，酒过半巡，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向远在中国的家人报平安。小陈的妻子清晰记得接到丈夫电话时的欣喜：“兴奋地想跑出门。那天我在电视台上看到乍得发生战争，就开始拼命打电话，但不通。”她甚至打到国防部、大使馆……全无丈夫的消息，“那几天的等待，太苦太苦了。”

　　马立招颤抖着拨通家中那几个熟悉的号码，他说自己“有愧家父”。乍得发生武装冲突时，父亲马康安因高血压病重转到杭州治疗。马立招惦记家中病重的老父，原本答应他回去探望，买好了1月底回中国的机票，但当时住在饭店的同胞无处安身，只得退掉。没过几天机场封闭，通讯中断，马立招那几天忙着安置同胞，竟将父亲忘在了一边。从2月2日开始，在杭州的父亲便不停打他的手机，回温后整天守在电话机旁，夜不成寐。

　　当儿子略带自责的声音终于响起时，父亲老泪纵流，得知儿子在乍得一切安好后，老人很是安慰：“家中一切都好，你就安心呆着吧。”

　　度过恐怖又温馨一夜

　　那晚瞿溪的汤筱微是略带醉意，枕着枪炮声睡着的。

　　在乍得经商的她回忆了2月2日亲见的一幕：一颗炮弹落在了她家仓库边的煤气站，16个煤气罐连续爆炸，她的屋子几乎被震翻了。2月4日，她才敢出门，战战兢兢来到“新上海饭店”。

　　汤筱微和同胞们度过了一个既恐怖又温馨的除夕夜。街上买不到菜了，汤筱微说马立招夫妇吩咐厨师翻出了冰冻的虾仁、牛肉等，做了十几道菜，还开了好几瓶红酒。

　　“我们颤抖着碰着杯子，杯口的撞击声遇上隆隆炮声，好像在耳朵边炸过，大家都惊出一身冷汗。”汤筱微回忆着，大家使劲地喝酒壮胆，话也越来越多。伴随酒意，窗外的枪炮声似乎逐渐远去，大家聊家乡过年的风俗，聊在外漂泊的艰辛，越聊越投机，患难与共令他们将死亡的恐惧抛在了一边。

　　马立招的儿子马骏频频给众人斟酒，炮声隆隆中觥筹交错。

　　那顿年夜饭吃得很晚。(占昭昭 胡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