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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22 15:38:36来源:不详 这是一个经纬交汇点。打开地图找,东经38度,北纬11度,这两条线相交的地方,在埃塞俄比亚的境内,在北部高原上。 早上5点半,闹钟响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没有电,没有水,摸着黑打点好背包。接连几天没有热水洗澡,不敢再用梳子去继续伤害粘成一团的头发,只能努力地把它们编成一根辫子。 汽车站关闭的铁门前挤满了人,却又出奇的安静,没有喧哗,没有拥挤吵闹。年纪轻的小伙子爬上铁栅栏,却并不试图越过墙去。女人们等在外圈,手里提了装得满满的筐子篮子。 原来今天有集市。 而我们这天的计划,是去“猎点”。 以赤道为中心,南北纬线向两极延伸开来,而直贯南北极的经线,以通过英国格林威治天文台原址的那一条为0度,再向东、向西各分作180度。我们生活的地球,就由这些经线纬线交叉着,将每一个地方在地球表面上的位置都清清楚楚地表示出来。你可以在地图上轻易地找到每一个经纬交叉点,但是你知道那个地方的地形地貌吗?那里长什么植物?住什么人?有什么文化? 于是,就有有心人发起了一场世界性的活动,称为“认识我们生活的地球”。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每一个人都可以贡献,大家来走访那些经纬交叉点。在那些点上拍下地形地貌和当地人物的照片,再写一段不拘形式的报道。这样,每一个交叉点就变得鲜活而有生气,它们所展示出来的,不再是一个枯燥的“两条直线相交之点”的概念,而是一部活生生的人类生活的史诗。 自从听说了这个活动,艾比就开始走火入魔。因为西欧北美的大部分点已经被测完,他的眼睛就盯在了那些不发达的地方。从此以后我们的旅行也就增加了新的内容。 汽车挤得已经不能再挤,人们却都很谦和地给旁边的人让着地方。喘息的汽车以每小时15公里的时速上了路,排出的黑色尾气再灌进车厢里,把充满了强烈体味的空气弄得更加混浊不堪。 四个小时以后,GPS指出我们距今天要“猎”的东经38度、北纬11度的经纬交叉点还有4公里的距离,而车轮下那条惟一的土路,却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我们赶快让司机停车。全车的人都不解地望着我们。那个说几句英语的男孩子追下车来,问我们是否确定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 谢了他,校准了方位,赶快再喝几口水。早饭没有吃,午饭看来也没什么希望,万幸的是在路过的小镇上买到了最后一瓶水,店主人在一大堆小商品里翻出来的陈年旧货,瓶子上落满了灰尘。 复活节前的55天里,是埃塞俄比亚正教的斋月。太阳落山之前是不准吃饭喝水的。天黑以后也只能吃素食。在北部高原上,绝大多数的正教徒是严守教规,并以此为荣的。怪不得我们这些天千辛万苦,总是很难找到饭吃。 离开土路,走进大片农田。收割过了的苔麸留下的短茎枯干焦黄,干涸的土地张开大块的裂缝,像一张张猛兽饥饿的大嘴。埃塞俄比亚北部高原是全国最重要的农业区,因为气候地形的特点最适于苔麸的生长,几乎全部的土地都开辟成了农田。然而,埃塞俄比亚的农业至今还保留着原始的耕作方式,完全靠天吃饭。雨季开始的时候将种子撒下去,老天照应的话几个月以后便可以收获,那便是一年的口粮。而遇到天灾,常常就会发生饥荒。 一路没有见到人。零零星星地,曾经有两三座圆形的草房,躲在小片的树荫里。没有狗叫,也没有人声。 跟着GPS指示的方向,我们一步步地接近着目标。就在距离目的地1.12公里的地方,我们被引到了一座巨大的断崖边上。 海拔2645米的高原在这里断开一条巨大的裂缝,似乎是猛然一下子齐刷刷地分裂开来,再面对面同时后退几步,在中间割出来一个巨大的峡谷。谷底是一条细细的水,那是青尼罗河的分支–––巴萨莎特河。这条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河流,怎么就有了那么大的能量那么大的耐性,百万年千万年来顽强地从高原当中穿过,不断地冲刷着泥土和岩石,栉着风,沐着雨,和着自然界的万千奇迹,就这么地把一片雄伟的高原生生地割裂开来,形成几千米深的河谷断崖! 东经38度,北纬11度交汇点,就在这断崖下面。 我站在断崖上往下看,感觉到一阵晕眩,那棕红色笔直的断崖在中午刺眼的眼光下显得格外的壮伟。 再回过头去,身后辽阔的高原一望无际,一团青色的烟云在天边慢慢的蠕动,那是放牛的孩子和他们的牛群。 艾比不死心,沿着断崖寻找下去的路。我满心不乐意地跟在后面,太阳晒得我头昏脑胀。 又走出差不多一公里,我忽然听见有人声。赶快地顺着声音找过去,从下面的乱草丛中冒出一件蓝色的长袍,接着是一大捆长长短短的木柴。 我赶快跑上去打招呼:“提那伊斯逖林(日安)!” 三个砍柴的女人走近前来,瘦小,谦和,微微地弯下腰来问好。我开始手脚并用地请教她们如何可以下这断崖去。 她们相互看了看,点点头,又指指我的脚,作了个滑动的手势。看看他们的光脚,我很乖巧地把鞋和袜子脱下来系在背包上。这时艾比也赶过来,满脸的笑容。 一个女人把柴禾放在脚下,引我们走到崖边。深深的茅草丛,隐隐约约有被分开的痕迹。 你能想象如何徒手从几乎笔直的悬崖上攀下去吗?没有绳索,身上还背着背包。那条只有一尺宽的脚踏出来的小径紧紧地贴在悬崖上。我背对着深谷,双手在崖壁上探索,抓住每一块突出的石头和树根,一步一步慢慢地横着往前挪,绝不敢扫一眼脚下的深渊。弯弯曲曲的一段石壁,再一段土墙,然后是几节树干架起来的“天梯”–––直上直下的90度! 时间似乎凝滞了,那样的漫长而又无望。终于,下到一小块平地上,我早已是大汗淋漓。简直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在这断崖和深谷的中间,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来一小块平台。向天望望崖顶,大约有600米高,再低头看看河谷,还有将近2000米深。这个小小的平台上,散落着几间草棚,一个缠包头的女人正在大石臼里杵着苔麸。远远的,有一道细细的山泉缓缓地流下来。这里树木葱郁,安静祥和,简直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啊! 狗咬了,几个男人跑着迎上来。一个老者,和一个脸和脖子扭在一处看上去面目可怖的中年人。把手伸给他,他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脸,表示他有病。然后跑进草棚里,拿出一枚木制的精致的十字架,贴在脸上吻,作着手势引我们走出一段路,那边是一座椭圆形的教堂。––一个仅仅十几个人的小村庄,竟然也有座骄傲而神圣的教堂! 这样的正教教堂在埃塞俄比亚比比皆是,几乎我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教堂。有教堂的地方都生活着虔诚的人。 看过了教堂,我们急急地想去找我们的经纬交汇点。而两个村人却兴致不减地领着我们向另外一个方向走,似乎想指给我们看什么地方。太阳西斜,我们并没有在这里过夜的计划。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到土路上,才有可能拦截机动车到下一个有人烟的小村。我心里有些焦急。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埃塞俄比亚四季里都是昼夜平分,早上6点天亮,晚上6点天黑。也因为此,埃塞俄比亚的时间是以格林威治时间6点为0点,正午为6点,12点太阳落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沿用了上千年的时间制,我以为很直观。 于是努力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们的初衷。我把GPS放在他们的鼻子底下,屏幕上显示出到达交汇点还有887米,跟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我拉着他们走几步,于是变成了886米,再走几步,885米。可是他们并不看显示屏,而是对着我笑。我又比划说,现在懂了吗?朝着箭头方向走,我们就能走到–––“0”!坏了,我用阿姆哈拉语数数的水平刚够从一数到十,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零!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死心,又心生一念。把十指张开大声地数十,一边鼓励着他们和我一齐数:10、9、8、7……我的手指一个个合拢来,最后变成两个握住的拳头了,我期待他们顺理成章地数出“0”来。可是没有,他们和我一起住了口,然后对着我开心地大笑,仿佛一起玩了个有趣的儿童游戏。村里那条大狗汪汪地叫着不屈不挠地追上来,我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没有他们的协助我们寸步难行。况且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怎么的也要礼尚往来。脸上带着笑,继续手的比划,悄悄地一步步往箭头的方向挪。而两个固执的村人,拽住我的胳膊,一再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推。 语言不通真是痛苦啊,何况你是面对完全没有受过规范教育的人来解释地球啊,经度纬度啊,经纬交汇点啊。 我蹲下身来,用石子在地上排:我们现在在这里,我用脚点点地,(放上一块赭红色的石头),–––去前面的“0”点,(放上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再回这里来(在赭红色的石头上点一下),再和你们去看你们的宝贝(在他们指的方向放上一块赤黑的石头)。 终于再挪了200多米,不曾料到又一次到了悬崖边上。小平台的边缘被齐齐地切断,世外桃源走到了尽头。这次再没有下去的路了,崖下面落下快2000米的地方,是远成一条细线的巴萨莎特河。 那个东经38度、北纬11度交汇点,真的就在河的中央!无论如何,我们再也不能靠近它了。 不得不放弃了,直线距离只有不到600米呀。艾比显得很沮丧,我却处之泰然。遗憾当然是遗憾,而我们今天的经历,不也是一次美好的生活经验吗?有哪一个旅游者,曾经来到过这个吊在悬崖中间的世外桃源呢? 除了大洋中间以及极地的那些经纬交叉点被排除了以外,世界上仍然有..3万多个点正在或者正等待着被测定。还会有多少个故事将会在那些猎点的路途上发生呢? 两个村人胜利地对我们笑。蹦蹦跳跳地,终于带我们去看他们的骄傲––那条清澈山泉的源头,他们生命的源泉。这里,树木葱郁,鸟语花香,是旱季的枯黄高原揣在怀里的一块碧绿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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