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水上的游船

　　在印度的西南沿海，有一条河潜在椰林中，与海岸线若即若离，静静地承载着岁月。这条河的源头是南阿拉伯海。当海潮涌起时，海水趁势漫过沙滩，进入这些湖河当中，然后关起门来过起平静的日子。到了季风雨季节，暴涨的河水有了几分活跃，一部分水又漫过沙滩返回了大海。它有个特别的名字，“回水”。回水是不流动的河，是细长的湖泊，又是曲折天然的运河。

　　回水是当地独特的旅游项目，其中最有名的一段是从喀拉拉邦的奎隆镇到阿勒皮镇。岸边停泊着各种游船，游客谈好价钱，就可以乘船到河中游览。我所乘坐的篷屋船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进入狭窄的水道，两边的椰林把噪音隔在远处，这时，我能体会到回水特有的宁静与美丽。

　　游船前行中，每转过一道弯都会把人带入一片瑰丽的景色中，有的如落日醉霞，有的似寥廓秋天。偶尔，能看到一两只独木舟，划舟人把当地产的腰果、鱼虾和蔬菜运送到附近的集市上。古老的独木舟令回水多了一种悠远的意味。

　　回水并不深，用长竹竿就能触到河床的泥。回水中间还有一些小岛，上面挤着几间竹木小屋。由于空地有限，居民就在河边架起几个鸡笼，把羊拴在树上以免走失或落水。居民保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用干透的椰果纤维搓出长长的绳子。这种绳子结实耐用，不怕潮湿。有意思的是，当地居民讲马拉亚兰语时，语速极快，但他们行动迟缓，两者极不协调。

　　黄昏时，我的船在一片开阔的水域中抛了锚。渐渐地，各种声音都从椰林深处冒了出来。先是印度教徒的祈祷声，然后是穆斯林的礼拜声，高音喇叭此起彼伏，让人有时空交错之感。当月亮挂到椰树顶上时，四周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好像是月亮吸收了所有声音。于是，在沉静的空气中，月光也有了分量，压在绿叶和水波上静止不动。只有椰林外面的南阿拉伯海，不时在睡梦中嘟囔几句。

　　我仰起脸躺在船上，头顶上的颗颗星星如同透亮的神仙果，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放到嘴里。船上的煤油灯挂在船篷内，引来了不少飞虫绕着灯转。飞虫转累了就在竹席上趴着。灯光又引来了几只蜥蜴，它们是船上的老住户。不知道蜥蜴眼神不好，还是这里野味太多。它们很长时间才伸长脖子猛然吃一口，然后又不动声色，或懒懒地昏睡。飞虫似乎不知道蜥蜴为何物，纷纷落在它们身上歇息，搞得蜥蜴不胜其烦。

　　早晨醒来，四周的薄雾中已经有了稀疏的人影，那是劳作的渔民。当地人主要以打鱼为生。没想到的是，他们打鱼的技术竟然来自中国。他们把使用的鱼网叫“中国鱼网”。当地人说，从元代开始，中国人就来这里做生意。他们把打鱼的技术也带了来。郑和下西洋时，大批中国宝船在奎隆和科钦的港口停靠，中国鱼网在这里传播开来。中国鱼网是用4根木棍的一端绷住鱼网，然后沉入水中。4根木棍的另一端收拢起来，与起杠杆作用的长棍绑在一起，然后固定在一个木架子上。起网时，需要几个壮劳力同时向下压那根长木棍。每个鱼网里都能兜起一些活蹦乱跳的鱼虾。

　　船靠了岸，我打算到奎隆镇转转。听说奎隆镇有个中国广场。我兴冲冲地赶过去看，发现那座建筑并非中国建筑风格。进去打听，一位官员说：“这是印度南方铁路局的仓库管理所，房子的历史不过百年。”我又找到奎隆镇记者协会打听。原来，早先那个地方确实有不少中国商铺，后来修铁路时把那片商铺拆了，中国商人也不知道迁往何方。我在奎隆镇没有找到中国古代商人的行踪，但在《奎隆镇地方志》上看到一段用马拉亚兰语写的文字：“公元413年，中国旅行家法显乘船从爪哇返回广东，许多当地人从奎隆与他乘船一起旅行。”我想，法显当年也曾被回水淳朴宁静的本色所吸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