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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22 15:57:56来源:不详
我的同事哈利亚正摆着他招牌性姿势, 后仰着身体, 双手交叉搁在在后脑勺, “当然是白沙瓦啦…!” 哈利亚的父亲是印度裔巴基斯坦人, 母亲是巴基斯坦裔的印度人, 在英国经商, 于是哈利亚成了印巴裔的英国人, 和所有的略带有巴基斯坦血缘的其他人一样, 他很自豪地说自己是巴基斯坦人, 而巴基斯坦最令他自豪的城市则是白沙瓦。 通往白沙瓦的城际快车 我是在五月初夏的一个清晨坐上这辆从伊斯兰堡开往白沙瓦的“城际快车”的,快车是一辆有3排9个座的中巴。看得出这辆二手中巴是从日本倒过来的, 上面某“株式会社”的字贴依然, 日本也是右舵车, 退役后就被巴基斯坦买来继续开。3个男人先躬身把自己放进最后一排坐下,司机的助手把他们的3个大包塞给他们, 然后是3个男人挤进第2排, 第一排中间一年轻女人带2个小孩,右边是一个小伙子,她的表弟 最左边就是我的座位。年轻女人有Steve McCurry照片肖像中的面容,听不懂英语, 但是深邃的大眼睛会说话。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左边的女孩4、5岁,脏脏的小手拉着母亲孔雀蓝的裙摆,面孔却很干净美丽,长长翻卷的浓密睫毛, 一如她美丽年轻的母亲。抱在手里的男孩还未断奶, 眼圈上涂着黑色的油膏, 不知是否传说中东方智者给刚诞生的耶稣带来的没药, 如果是, 这倒是基督教神话在伊斯兰生活中的现实体现。年轻女人试图打着手势和我说什么,是一种毫无线索的陌生语音,我无奈地看着她, 一句也不懂,边上的小伙子吃力地用几个口音浓重的英文单词告诉我他们的故事: 他们是阿富汗人, 哥哥死了, 女人是他的嫂子, 他用了“姐姐”这个词。他也在战争中受了伤, 卷起宽松的裤脚, 是一条木制假腿, 穿着鞋不动时看不出来。我想起伊朗导演马哈玛巴夫2001年获戛纳金棕榈大奖的电影《坎大哈》,战争中失去一条下肢的阿富汗男人, 脸上生的欲望和对现实接受的平静多于对过去不幸的愁苦和悲哀。 他们住在白沙瓦的阿富汗难民营,来伊斯兰堡是给嫂子看病,小伙子打着手势问我有没有药品。无从知道她是什么病,我只能给她一盒清凉油, 这是出发前朋友们告诉我当地人喜欢的礼物,年轻女人打开闻了闻, 果然非常高兴,当即用手指沾着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和鼻孔下面。 后来我知道, 白沙瓦的阿富汗难民营有几百万阿富汗人, 这是离阿富汗最近的大城市, 出于对伊斯兰兄弟的同情, 巴基斯坦中央政府和西北边境省的地方政府及长老们, 无条件允许遭受战争之苦的阿富汗人长期居住在边界地区, 不但提供物资上的帮助, 还给儿童提供上学以及给妇女提供卫生医疗的帮助。 车是日本的,从伊斯兰堡到白沙瓦的这条高速公路则使韩国人的投资, 中国人修建的, 7个小时的路程, 有了和这一家子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加残缺不整的英文“聊天”, 颇无寂寞无聊的感觉。 离开伊斯兰堡到达印度河之前经过的犍陀罗佛教文化艺术中心遗址的塔克西拉, 只在车窗外一瞥中弛过。 巴基斯坦人性情中开朗热情又恪守传统的一面在这小小的车厢中体现得很透彻,因为是女人还是外国人, 所以被照顾上前座, 那个年轻的母亲和孩子也一样, 她的表弟是残障人, 虽然在前座, 但是嫂子夹在我们中间,男女授受不亲么。后面挤在两排的6个本地男人抱着大包, 毫无怨言, 还通过小女孩递给我他们的吃食, 是一些含油量不高的煎烤的面食, 有点象小时候在南方吃的膨化番薯片, 咬在嘴里嘎嘣嘎嘣响, 我拿国内带来的琥珀桃仁、陈皮话梅和老四川牛肉干换给大家, 也很受欢迎。和中国一样路上有人招手, 车就停下来,如果是个头小不提行李的单身, 司机的副手也是售票员那位就侧着身子让他挤上来, 一般行程不长, 下车时随意付几个卢比, 也是双方的好意。有一次有一对老年夫妇模样的招手, 我正逗弄那小女孩没留神他们怎么上车的, 车启动了一抬头前面司机副手坐的位子换了这对老夫妇, 心里纳闷副手上哪儿去了, 难道留下搭下班车不成?半个小时后老夫妇下了车, 副手居然又回到位子上了, 他回头狡黠地笑看着我愕然的表情, 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 举起手指着车顶, 眨了眨右眼。我更愕然了, 不成他是上了车顶和那些行李坐在一起?着半小时车速可有110公里/小时呢!!! 过了印度和和斯瓦特河的交汇处, 一个和我们经过无数个村镇一样的村镇, 路旁是齐刷刷的白杨和乌桕, 车子在一个白墙绿色洋葱顶的小清真寺门口停了下来。下了车, 男人们就着门口的水龙头洗脸洗手,这是一天5次面向西方圣城麦加方向的祷告时间之一, 洗净后脱了鞋, 男人们进入清真寺祁祷。女人和孩子们都留在外面树荫下的石条凳上, 有锡壶和铁皮杯子盛着凉水供解渴歇憩,最后一个男人进清真寺之前, 从门口的小贩那里还买了冰棍给孩子们, 居然也给了我一根, 我却没有看清是哪一个。 这样的途中祈祷进行了第二次, 有大半个小时过后, 前方是一个高耸的城墙和堡垒,路边有长幕垂地的女人匆匆走过, 白沙瓦到了。 努尔·汗先生的阿富汗地毯店 史书上说白沙瓦是古代东方佛教中心,古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向疆土外派遣大量的僧人, 把这一印度国教传播到亚洲各地, 不仅影响到中国的东汉, 更是在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北部盛行几百年, 即使是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短暂的入侵和盘桓, 也仅仅是使得这一地区的佛教艺术品染上些许古爱琴海的神韵, 生动活泼起来, 直到公元5世纪后半页匈奴人的铁骑扫平了这一切。 这一段历史可以在2位中国古代高僧去西方访佛求经的描述中得到印证:公元405年-411年, 东西晋时期的高僧法显经过此处时, 看到的是繁盛壮丽的佛塔寺庙, 迦蓝数百所, 僧人众多;然而200年后玄奘再经此地时, 只见“邑里空荒,居人稀少”, “迦蓝十余所, 摧残荒废, 芜漫萧条”。这就是中国古史称为大月食的犍陀罗古都城布鲁萨勃罗, 今天的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最大的城市白沙瓦。 现实中的白沙瓦是一个喧嚣和宁静揉杂的混合体, 城市不大, 那些高高低底明亮幽暗深浅曲折新旧不一的建筑里, 200万居民的生活里有无数的故事每天在发生和继续。这还不算城西北部大学区再出去的阿富汗难民营中上百万人。英国殖民者留下的新城正好把老城区和大学区分开, 大多数供旅行者居住的客栈和咖啡馆、餐厅和商店都在这里。和许多中国北方的小城一样,一条主大街尘土飞扬,公共汽车、马车、小轿车、坚固的老式永久凤凰自行车、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碧辉煌的巴式卡车和农用拖拉机拥挤在一起, 喇叭声此起彼伏。虽然慢,倒是前后按次序行驶, 没有国内常见的那中互不相让挤成一堆谁也走不成的景象。 匈奴人离开后, 几百年中陆续迁移来的阿拉伯人的后裔带来了古兰经, 直至今天这里的居民仍坚定地信奉伊斯兰教。除了耶路撒冷, 世界上没有一个城市让人如此透测地感受到宗教渗透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不同的是耶路撒冷容纳了天主、基督、东正、犹太和伊斯兰不同宗教和教派的大大小小上百座教堂和清真寺, 而在白沙瓦是清一色的清真寺, 很多年代久远的木制和石头建筑经过不同年代的修茸后仍然是白沙瓦男人们礼拜和聚会的场所。 客栈对面有一家地毯店, 大字招牌“阿富汗地毯店”, 推开门进去, 店里6、7个男人都站起来, 微笑但是沉默地看着我这个剪短发穿牛仔裤背着古怪的老式大相机的游客。他们大都长袍及膝, 头上是普什图人的常见的扁平羊毛制帽, 留着络腮胡子, 只有一个年轻人是短发和刮的干干净净的脸, 一笑露一口白亮的牙, 问我:“你是泰国人吗?”他叫阿桑·汗, 这是成千上万巴基斯坦男子的常用名, 就象在中国有一个人告诉你说他叫“张建国”一样。 在欧洲旅行总是被人问“你是日本人吗?”, 在巴基斯坦几乎没有人这么问, 但是被问是不是泰国人, 还是头一遭。确认我不是泰国人后,阿桑说他在曼谷工作, 是在和这家地毯同一个老板的分店里做伙计, 现在回来探望妈妈。 阿桑的爸爸也在这里工作, 老板是他的堂叔, 其他的伙计们, 不是堂兄弟就是叔伯侄儿们, 几乎都姓“汗”(Khan)。开店一家亲是这里的传统,穆斯林家庭和乡党邻里互助的精神很普遍, 来打工的亲戚们也不会因为和老板沾亲带故就不好好干活, 因为大家都沾亲带故。于是阿桑端来了茶, 是浓浓的牛奶熬的红茶, 加上玛撒拉香料和生姜末;两个伙计按照阿桑爸爸的吩咐打开一快他认为最好的地毯。 这也是巴基斯坦地毯行业的经营之道, 阿桑后来在陪我转老城时告诉我, 学徒们得到的训练是“一定要首先拿出最漂亮最昂贵的地毯给客人看”。这是一块由伊朗贡姆地区的匠人手工编制的丝毯,有10呎长, 6 呎宽,深海蓝的底色上是银色的波斯王宫和清真寺的图案, 四周环绕着繁盛的橄榄枝和百合图案, 底边上织入了匠人的波斯文签名, 摸上去柔软顺滑没有任何疵点, 当然价格也另人嗔舌: 20,000美元!!! “这是600道双扣织法的, 一个匠人要织2年呢!” 阿桑为他爸爸翻译。 看了波斯美伦美唤的丝毯, 然后是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羊毛毯, 和中亚其他地区的一样, 这些羊毛地毯大都是钻石形状的色快图案, 以棕红、深绿、深蓝配上羊毛本色为住。还有来自西藏和尼泊尔的藏毯, 以黄色和蓝色为主色, 有佛教法器的图案。最后也是最便宜的就是来自中国北京的大花图案的羊毛毯和河南信阳的丝毯了, 北京地毯可能是图案和这里百姓喜欢的不符, 河南丝毯则因为是机器所织。 听阿桑的爸爸念了一圈地毯经, 老板努尔·汗先生回来了, 马上所有的伙计都恭敬地倾听不语了。我拿着看中的一块小小的波斯毯开始和老板还价, 他却不慌不忙先让伙计倒一杯新茶, 再拿出客户登记簿让我看到今天早上为止已经出售的地毯客户的登记内容: ….. 英格·穆勒, 慕尼黑,6 x 4 波斯丝毯,2,500欧元 约翰·琼斯, 伯明翰, 8 x 5波斯丝毯,2,100英镑 田中顺子, 大阪,6 x 4 波斯丝毯, 3,000 美元 马努埃尔·佛勒,里昂, 6 x 4 波斯丝毯, 2,800欧元 ..... “这都是我最好的地毯和最好的价格,女士!” 努尔·汗先生笑咪咪地说,“你不会在巴基斯坦找到更好的了!你的预算是多少呢?” 他说的没错, 但是我也没有接受他最好的价格,当然也不会告诉他我的预算, 本来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欣赏完店里林林总总各种漂亮的地毯, 看了从其特拉尔山区来的匠人的现场编织,喝了无数杯牛奶红茶, 和努尔·汗先生唠嗑到中午12点, 带着用努尔·汗先生的话说让他“心碎”的价格买的小小地毯, 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走之前, 努尔·汗先生指着阿桑说:“下午让他陪你去逛老城, 在白沙瓦的女人是不能独自上街的。”
把心遗落在白沙瓦 一年后的深夜, 手机响了, 是一个不可辨认的号码, 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口音, 用英语说他从白沙瓦打来, 我当然知道那是阿桑。他说家人在地震中受了惊吓,虽然震中离白沙瓦还很远。他从曼谷回家看望爸爸妈妈, 等斋月过后参加完姐姐的婚礼就回曼谷的地毯店工作。 如果没有阿桑,我会走失在白沙瓦千巷万陌中吗? 那天下午等在客栈对面努尔·汗先生的地毯店门口的阿桑显然换了一身新的布袍, 是很新的浅蓝色, 熨得很平。我笑问他是不是女友或媳妇天天给他熨衣服, 他羞涩地摇摇头, 说是妈妈和姐姐。一会儿又告诉我, 未婚妻是妈妈在其特拉尔山区的远房外甥女, 除了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已经不记得她的长相了, 等结婚的时候才能再见面。 问他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要等挣够结婚的钱的时候。 白沙瓦老城在五月下午和煦阳光的照耀下滋生出氤氲的生活气息,步行逛街的人很多, 一家子男人们穿着白色或浅蓝色的细棉布及膝长袍,同色的宽松裤子, 套着深色背心, 神情严肃;年轻的女人是各色长袍, 头巾将脸裹得严严实实,紧跟着丈夫。也有一群年龄略大的女人, 深蓝或则黑色的长袍头巾, 身边也一定有男性的陪伴, 哪怕是十来岁的小孙子。那些头上顶着长及脚面的面幕, 只在眼睛前留一小块网格纱窗的是阿富汗已婚女人。和伊斯兰堡大不相同的是, 在白沙瓦老城, 没有女人单身出门上街。 扛着沉重的三脚架的阿桑带着我穿过那些石板砌就的如迷宫一样的小巷, 从一个不显眼的木门走上几级石街。门内是几个闲聊的老者, 阿桑和他们商量着什么, 然后回过头招呼我跟着他进去。进门之后眼前的景象别有洞天, 在一群各色杂乱无章的民宅中伫立着一座绚丽夺目的清真寺,这种感觉就象在佛罗伦萨转过街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花圣母教堂那样震撼。两边是对称的2座5层高塔, 各有一个圆形塔顶;正面是5个拱型门,用色彩鲜明的马赛克和各种彩石镶嵌装饰着。屋顶正中是圆顶, 6个圆塔在正面墙顶对称一字排开。 门前是一片网球场大的平台,水磨石地面一尘不染, 正中, 有一个供祈祷前净身的水池。 我正犹豫是否可以进入大殿, 阿桑轻声说依曼(阿訇)已经同意我可以进去。纯白色布满繁复雕花的木门旁站立着穿着旧长袍戴着白色头巾的老人, 赤着脚,白髯及胸, 微微半闭着眼睛仿佛在沉思。正式祈祷的时间还没到,大殿里面幽暗寂静,从里面往外看, 拱门上方是彩色镶嵌的玻璃窗, 阳光穿透过来, 把五色的图案画在灰白云雾状大理石的地面, 也落在席地而坐低头静默的一个男人身上。四面的墙上的色彩比外面更加令人目眩,殷红深紫和墨绿湛蓝的宝石和荧亮的贝壳平整嵌入墙面, 组成枝繁叶茂花草妖娆的美丽图案, 伊斯兰教不崇拜任何偶像和画像, 于是极尽奢华装饰清真寺的墙面拱顶和门窗。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席地坐在拱顶之下, 前面的小木桌上是打开的年代久远的经书,蓦然回首, 笑吟吟的眼中流溢的是久违了的清澈。 离开清真寺拐进一条更窄仄的巷陌,但是一间一间紧挨在一起的小店橱窗却是灯光辉煌, 每个门口都有一个荷枪实弹的穿着西北边境地区民族服装的军人, 这是黄金首饰街。和所有信奉伊斯兰教的地区一样, 女人们在家庭里没有财产权, 于是丈夫给妻子买纯金首饰的传统微妙而体面弥补了这种缺失而达成一定的和谐与平衡。女人身上沉重的黄金饰品表明了丈夫的宠爱和自己的地位, 也成就了这条街巷几百年黄金工匠们的生意兴隆。 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石板路形成一个并不宽敞一个街角,清一色的上百个男人三五成群沿街坐在地上, 面前摆放着不同的工具,有木工用锯斧刨钎, 有泥水匠的铲子刮刀滚刷,有厨师的勺子锅铲笊篱,这应该是劳力市场了。 等待工作的有十几岁的少年, 也有耄耋之年的老者, 宁静的等待中是平和中充满期望的面孔。 白沙瓦老城就是这样在杂乱和逼仄中酝酿着富丽和宽阔的风景, 在喧嚣和匆忙里滋生宁静与和平的心情。 很多个月后在北京一座高楼的50层顶层一个商会俱乐部的法式餐厅里, 餐前香槟时间是皮娅夫老式留声机般的嗓音中滑落的香颂,来访的总裁兴致盎然地问大家,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生活的城市, 你门会住在哪里?我的答案是白沙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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